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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精品文章:梦不成眠的时节(下)

2021-11-08 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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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续)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

在不间断地无眠进入第二个星期时,我终究不安起来。无论怎么看均属异常事态。人是要睡觉的,没有人不睡。过去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不让人睡觉的拷问方法。纳粹干的。把人关在小房间里,令其睁大眼睛对着光线或连续听很大的噪音,从而达到不让人睡觉的目的。结果精神错乱,不久死掉。

至于经过多长时间精神错乱的,我想不起来了。不会是三四天?而我睡不着已经一个星期了,无论如何都太长了。然而我的身体一点也没衰弱,莫如说比以往还有精神。

一天淋浴后,我赤裸裸地站在全身镜前。我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体形充满直欲鼓裂的生命力。从脖子到脚踝全身上下察看一遍,结果一片赘肉一道皱纹也没发现。当然同少女时代的体形相比是有所不同,但肌肤比过去光艳得多有张力得多。我试着用手指捏了捏腹部的肉,紧绷绷的,绝对富有弹性。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找医生这点我也考虑了。有位医生和我相熟,从小就承其关照,双方无所不谈。但想到医生听我的介绍将有怎样的反应,心里便逐渐生出负担。问题在于他会全盘相信我的话吗?告诉他一个星期都全然没有合眼,他恐怕先要怀疑我的脑袋。也可能作为普通失眠症中的神经官能症诊断了事。或者百分百相信我的话,把我送去哪里一家大医院接受检查。
  那将如何呢?

我大概会被关进那家医院,到处轮流转来转去,接受名目繁多的检查,从脑电图到心电图、尿检、血检以至心理实验,无一遗漏。

我不可能忍受这么多。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玩游戏,我最希望得到的是自由。自由是我的追求。不愿意住什么院,况且住院他们又能看出什么名堂呢?无非弄出一大堆检验和一大堆假设而已。我可不乐意被关进那种地方。

一天下午,我在网上看了一篇关于睡眠的文章。这方面的文章没那么多,也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们想说的只有一点:睡眠乃一种休息,如此而已。这同关掉汽车引擎是同一道理。倘若永无休止驱动引擎,引擎迟早会坏掉。引擎运转必然生热,被封闭的热势必使机器本身变得疲劳,所以为了散热必须使之休息。降温,关引擎——这就是睡眠。就人而言,睡眠既是肉体休息又是精神休息。人在躺倒让肌肉放松的同时,也闭目中断了思考。若仍有思考活动,即以梦这一形式自然释放出来。

那篇文章里还有一段蛮有意思。作者写道,人无论在思维还是在肉体行动上,都无法逃避一定的个人倾向。人这东西不知不觉之间形成自己行动和思维的倾向,而一旦形成便很难消失,除非发生非同一般的情况。换言之,人是生活在此种倾向的囚笼里的。而睡眠恰恰是在对这种倾向的偏颇——作者写道,如同鞋后跟的磨偏——加以中和,也就是说对其偏颇进行调整和治疗。人在睡眠中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的肌肉自然松缓下来,使过于集中使用了的思维线路镇静并放电。人便是这样降温的。这是在人这一系统中命中注定似的编排好程序的行为,任何人都不能除外。如若除外,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基础。

倾向?

从倾向一词中我想到的是家务,我麻木地机械地继续着的家务作业。做饭、购物、洗涤,这些恰恰就是倾向,舍此无他。我不睁眼也能干完这些事,因为不外乎倾向罢了。按电钮,拉控制杆,于是现实这东西便前仆后继地向前流去,身体动作大同小异——不过倾向罢了。结果,我像鞋后跟磨偏那样被倾向性地消耗下去,而为了加以调整和降温,每天的睡眠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是这样的吗?我把这段文字重新认真看了一遍,点点头。是的,料想是那样的。

那么,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我被倾向性地消耗,为进行治疗而睡觉。我的人生岂非仅仅如此周而复始?岂非哪里也觅不到归宿?我对着显示器摇头。

无需什么睡眠,我想。即便发狂即便睡不成而使我失去生死攸关的“存在基础”,也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欢被倾向性地消耗掉。假如睡眠是为治疗这种倾向性消耗而定期来访的,不来也可以,我不需要。纵使肉体不得不被倾向性消耗一空,精神也还是属于我自身的。我要切切实实地为自己把它保管好,不交给任何人,不稀罕什么治疗。我不睡。
  如此下罢决心,我关掉网页,重新登录游戏。

这样,我不再害怕睡不着觉了。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应该往前看。总之我扩大了人生,我想。夜晚十点至早上六点是为我自己所有的时间。这以前相当于一天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耗费在睡眠这项作业——他们称之为以降温为目的的治疗行为——上面,而现在成了我自己的。我可以随意使用这段时间,不受任何人干扰,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绝对是扩大了的人生,我将人生扩大了三分之一。

你可以说以生物学观点看来这是不正常的。或许果真如此,或许有朝一日我必须为如此持续推进的不正常状态付出代价,人生中被扩大的部分——即我预先支取的部分——也许以后会补偿回去。虽是没有根据的假设,但也没根据加以否定。我觉得基本合乎情理。总之就是说时间收支最后要平衡。

不过坦率说来,这对我怎么都无所谓。纵使自己偏巧必须早逝,我也丝毫不以为然。就让假设走其自己的路去好了,悉听尊便,至少眼下我是在扩大自己的人生,这委实妙不可言,其中有东西令人振奋,有自己在此生存的实感。我没有被消耗,至少这里有作为未被消耗部分的我。没有生存实感的人生哪怕永无尽头,我认为也毫无意义可言。现在我可以明确地这样认为。

看清楚丈夫彻底睡着了,我便坐在电脑前一个人边喝白兰地边玩游戏。我一遍遍地做着师门任务,不然就跑镖,总之不与人组队打怪。梦幻是强调组队的游戏,打怪抓鬼抓妖,组队比单人要容易且报酬丰厚,但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地玩,反正本也不冲着级别经验而去。为师傅买什么东西,送个口信给某人,去门派外巡逻等,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个任务,倾向性地重复着。偶尔聊天频道里某人骂镖师黑心,跑了一晚上镖也不见给本书,我便乐不可支。游戏任我怎么玩都可以,怎么集中精神也不觉疲劳,多远的地方对我都不在话下,而且我都深深沉迷其中,被其打动。

我想这是我本应具有的形象。我通过抛弃睡眠扩大了我自身。关键是精神集中力,没有集中力的人生,同睁眼瞎无异。

有时我也回卧室,看丈夫是不是好端端睡着。丈夫总睡得那么安然无恙。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绝对相信世界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地运转。可是不然,世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闹得天翻地覆,无可挽回。

一天夜里,我正在定睛审视丈夫的面孔。卧室“砰”地一声响,匆忙跑去一看,原来闹钟掉在地板上。大概是丈夫稀里糊涂伸胳膊或弄什么碰掉的,然而丈夫仍酣睡得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啧啧,到底发生什么这人才能醒呢?我拾起闹钟,放回枕边,随后抱臂凝视丈夫的脸。已有好久没细细端详丈夫的睡相了,相隔多久了呢?

新婚时经常看丈夫的睡相,只消一看心情就会平和轻松下来,心想只要这人睡得这般无忧无虑,自己就得到了保护。所以过去丈夫睡着之后,我经常看他的睡相。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这样做了。从什么时候来着?我试着回想。大约是在讨论什么时候要孩子时同丈夫的母亲之间发生几句口角时开始的。丈夫的母亲见我们结婚快一年了,我的肚子毫无迹象,便以老母鸡来加以讽刺。我一时气不过,于是同婆婆相当激烈地争吵起来。但丈夫对此一言未发,光在旁边看着我们。

那时我失去了受丈夫保护的实感。不错,丈夫没有保护我,我甚为恼火。这当然是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同婆婆言归好,同丈夫也很快握手言和了。

但好像从那时开始,我便不再看丈夫的睡相了。

我站在那里注视他熟睡中的脸。丈夫睡觉总是这么投入。赤裸的脚以奇特的角度从被侧探出,活像别的什么人的脚。脚又大又粗糙不堪。一张大嘴半张着,下嘴唇松垮垮地下垂着,鼻翼不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陡然一动。眼窝下那颗痣分外之大,且显得鄙俗,闭眼的样式也像缺乏品位。眼睑瘫软软的,仿佛一张腿色的肉皮。竟睡得如此傻呆呆的,我想。那是一种宠辱皆忘的睡法,可他睡觉时的脸又是何等丑陋啊!结婚之初,其面孔应该更有张力,同是熟睡,却不曾是这么一副拖泥带水的睡相。

我努力回想丈夫过去是怎样一副睡相,但横竖想不起来,只记得不曾这般惨不忍睹。或许这是我自以为是,他的睡相未必与现在不同,而大约仅仅是我的某种移情——我母亲想必就会这样说的。那是母亲得意的逻辑。“跟你说,婚后什么情呀爱呀的,顶多两三年。”这是母亲一贯的台词。睡相还可爱?迷上了才那么看——母亲想必要这么说。

但我明白自己不是那样的。丈夫无疑变丑了,脸无疑变松了,这恐怕就是上年纪的关系。丈夫上了年纪,累了,磨损了。往后肯定会变得更丑,而我必须忍受下去。我喟叹一声,长长地喟叹一声。丈夫当然一动未动。叹息声不可能使他醒来。

连续不睡觉的第二十天,丈夫出差去了,要去三天。说是一个行业年会,公司里没有其他可派之人,他非去不可。送他出门回来,正准备收拾厨房,我突然感到一股天旋地转的困意。我不声不响地走出厨房。像有什么东西被我碰落了,窗外像有人说了句什么,但我全不记得了。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衣服没换就钻进床,一下子睡了过去。昏昏然睡了三天两夜。丈夫出差回来后,摇晃了我好些次,还打我脸颊,但我没醒。三天两夜我纹丝不动,而醒来时,我又返回一如从前的我,想必。

我是否曾经连续二十天不曾睡觉?我全然不记得了。那仿佛一场梦一般的存在,不可思议。我记得曾经发生过那些事,记得曾经思考过许多,但找不到一丝可以证明的痕迹。哦,或许有的,电脑里不知何时装了《梦幻西游》,但到底证明不了什么。想登录进去看看是否曾练过,却怎么也想不起账号和密码。

就这样吧,我终究还是得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下去。被倾向性地消耗?想不起为何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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