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平台奏对之后,没有在北京多做停留,打马扬鞭,直奔山海关。深感皇上托付之重,宠遇之隆,自身责任之重。出关路上,正是盛夏时节,沿途草木青翠、郁郁葱葱,田野庄稼茂盛,农夫耕作其中,一派丰年景象。袁崇焕一路疾行,心情愉悦,马上赋诗一首
重整旧戎衣,行途赋采薇
山河今尚是,城郭已全非
马自趋风去,戈应指日挥
臣心期报国,誓唱凯歌归
袁崇焕还未进山海关,七月二十五,宁远发生兵变。驻守宁远的四川、湖广部队因欠饷四月,总计五十三万两,一哄而起,其余十三营见有人挑头,纷纷响应。变兵冲进巡抚衙门,把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四人劫持到宁远城中的制高点谯楼之上,亮出刀剑,逼着毕自肃等人发饷。毕自肃有心无力,拿不出银子。变兵恼羞成怒,棍棒交加,把四人一顿胖揍。毕自肃官儿最大,享受的最多,被打的血流满面,眼看就有被殴毙的势头。
危急时刻,宁前兵备道郭广闻讯赶到。可能郭道爷平日兵缘较好,来了没挨揍。他挡在毕自肃身前,保护巡抚大人,劝阻变兵立刻停止犯上行为,同时命人紧急筹措用于笼络蒙古的抚赏银子两万两,发给变兵。变兵嫌少,兀自不饶,郭广又借了城中富户五万两,当场散发,变兵拿了银子,方才散去。毕自肃被狂殴之后,羞愤难当,在给朝廷写了请罪报告后,一个人跑到中左所(塔山)闭门不出,八月初八自缢身亡。
毕自肃是毕自严的弟弟,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天启间来到辽东,从宁前道参议做起,参加过两次宁远战役,崇祯元年六 月,任辽东巡抚。毕自肃和他哥哥毕自严一样都是勤恳尽职的好官,和袁崇焕合作得也很融洽。升任巡抚,本是好事,没想到反断送了他的性命。他一上任就面临着缺项的难题,一再向朝廷汇报,请求发饷,都得不到实质回应。六月二十八日起,宁远不断出现匿名帖子,声言再不发饷,就要收拾巡抚、饷司、粮厅,可是宁远库中空空如洗。急得毕自肃向朝廷哀告说户部负责人即使不管他死活,也要为朝廷封疆大事考虑,崇祯责令户部立刻发银。可是,兵变已经爆发,一切都晚了。
当时户部没有尚书,由左侍郎王家祯主持工作。他手上并非没有银子,七月初户部库积20万两,王家祯因宣府等处军饷告急,就将专用发放辽东的新饷挪用发给其他地方,只给辽东发了2万两。到了七月二十,户部有新饷四十万两。在崇祯严旨催发之下,二十三日,户部给辽东发银9万两,可惜已经于事无补,还没等这笔银子到了山海关,二十五日宁远兵变发生。在得知兵变消息后,王家祯也慌了,又紧急发银24万两,不过已经是马后炮了,挽救不了毕自肃的命运。
宁远兵变之时, 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正在进京路上。他是五月由朝廷起用为户部尚书,在辽东的毕自肃听到哥哥出任户部尚书很是高兴,急忙去信说王家祯用新饷发旧饷,好像有意刁难。盼望毕自严早日到部,如大旱之望云霓。毕自严看信后,知道情况严重,马上从山东老家启程赴京。八月初五赶到河北景州(即河北景县),惊闻宁远发生兵变。担心弟弟安危,也顾不得歇息,快马加鞭直奔北京。十二日抵京,喘息未定,就看到袁崇焕给朝廷报告毕自肃自尽的奏疏,伤心欲绝。如果崇祯的任命早下达十天半月,毕自严就可以在京中走马上任,对于亲弟弟的危急,自不会坐视不救,肯定会给宁远发饷,毕自肃就可以逃过此劫。可是他就这么命苦。
毕自严伤心弟弟身亡,一向和善,信奉饶人是福,不与人结仇的毕老爷,破例连章弹劾王家祯,用他炉火纯青的财政知识,将王家祯见死不救、一味拖延剥得一丝不挂。崇祯大怒,将王家祯削籍。(一般的罢官叫冠带闲住,虽然不再任职,但保留待遇,而削籍之后不能享受正常退休官员的一切待遇)。
袁崇焕在赴任路上听闻宁远兵变,心急如焚,快马加鞭赶到山海关。进到督师衙门接印已毕,八月初七,单骑出关,直奔宁远。山海关到宁远两百里,快马两日可到。到得宁远,没有进巡抚衙门,直接进到军营。进得营去,军士一见久别的袁军门从天而降,又惊又喜。袁崇焕向各营宣谕崇祯皇帝的德意,边观察部队的情绪。晚上回到巡抚衙门,找来郭广,二人密谈许久,召来两名首恶杨正朝、张思顺。两恶以为要被处死,吓得面无人色。袁崇焕一脸威严,告诉二人,如果能供出当日作乱之人,可以饶其不死。二人唯唯从命,将作乱名单如实供出。
十八日,袁崇焕升堂,堂下亲军护卫,刀枪如林,早有军士将作乱变兵,押解上堂,一起跪在堂下,袁崇焕让郭广现场一一指认无误,传令将十五人当即枭示,并斩了知情不报的中军吴国琦,因参将彭簪古宁远守城有功,从轻责罚。然后处分了一批中下级军官,其中包括日后的大将左良玉。奖励了唯一不参加兵变的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所在部队。轰动一时的宁远兵变暂告平息。
袁崇焕处理宁远兵变,前后不到二十天。整个过程,迅捷而独特。首先是袁崇焕惊人的胆略,敢单人独骑,不带一名护卫,闯入刚刚哗变的军营,不亚于深入虎穴。袁崇焕敢如此,既有他天生的轻生冒死的个性,更基于他对于他在辽军中崇高威信的绝对自信甚至自负。自认为虽然离辽一年,但在辽军弟兄们心中仍是旧日和他们同生共死的袁巡抚,绝不至于像对付毕自肃一样,给他一阵狂殴。
再者,袁崇焕考虑到,兵变刚刚发生,变兵通过武装作乱,迫使上级屈服,分到了一些军饷,目的虽然然达到,谁都知道闯的祸不小,现在最担心的事朝廷秋后算账。假如袁崇焕率领大队人马,戒备森严地闯入军营,必然引起变兵的惊恐,万一再铤而走险,更加不好收拾,因此袁崇焕单骑入营,结果军士们畏威怀德,袁崇焕安然无恙。
宁远兵变,不是政治兵变,是经济兵变,有一定的同情因素。现代社会,民工讨薪,天经地义,明末,军士讨饷,与之性质类似,而且渐渐成为一种社会常态,愈演愈烈,成为明朝覆亡的一大诱因。对于军饷问题,袁崇焕一直持晚发不如早发,少发不如多发的立场,认为军士为国家效命疆场,国家就有充足发放军饷的责任。
如果按照一般处理原则,应先将张杨二人立即正法,再追查其余作乱之人。如此一来,固然全无漏网,但整个兵变处理过程必然旷日持久,而且大批行凶作恶之徒有了外逃时间。因此,袁崇焕采取了有条件的饶恕已经暴露的两名首恶,让其供出其他带头作乱之徒,然后将其全部正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面积的惩处了作乱分子,兵变得以平息。
朝廷对于宁远兵变的领导责任追究是严厉的,当时主持户部工作的户部侍郎王家祯削籍为民,辽东巡抚毕自肃虽已自尽,仍然做出处罚,追夺其生前所有官阶,总兵朱梅革职拿问。后来毕自严痛心弟弟死于非命,申请用朝廷加封他的太子少保官爵来换取恢复毕自肃的官职,崇祯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