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栗山暖
张艾嘉的导演新作《相爱相亲》把我看哭了。
不止我，很多人都在影院里看哭了，你要是去看的话，一定记得带纸巾。
影片并不是奔着催泪片去的，也有非常多的笑点，黑暗中经常爆发出毫无预兆的笑声，连张艾嘉都好奇，「你们为什么笑啊？」
我甚至想说，《相爱相亲》绝对是张艾嘉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个人历史最佳——把演过的和导过片放一起算都是这个结论。
电影的开场就是一场死亡。
薇薇（郎月婷饰）的外婆去世。妈妈慧英（张艾嘉饰）想把葬在洛阳家乡老父亲的坟，迁出来和自己的母亲合葬。
但问题是，老父亲在家乡有一位包办婚姻的正房姥姥，而慧英的母亲是父亲当年从洛阳去郑州定居后再婚的「二房」，也是终生厮守的真爱。
这是一个与迁坟有关的故事
在老家等了男人几十年也没见过人的姥姥，怎么也不让慧英迁坟。她整个人趴在坟头上，阻拦那些拿着铁锨的人。
吴彦姝饰演的姥姥不让慧英迁坟
整个故事，就围绕着迁坟展开，非常荒诞，但在中国的社会语境里相当真实。
这种「强戏剧化」的故事，往往会让人着重于拉紧戏剧张力本身，而忽略了冲突背后的意义。但张艾嘉没有放过这一点，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你都能感受到张艾嘉在这个故事背后所埋藏的，对关怀，对交流，对变迁的探索。
《相爱相亲》的故事背后是整个巨变的时代。这种巨变，聚焦在郑州、洛阳这样的二线城市，相比起大城市已然大面积完成现代化，这些二线城市正处在发展的加速过程中。
而张艾嘉，用这个非常戏剧化的故事，捕捉到了时代飞速发展的浮光掠影。
影片中的一个段落或许能作为这种变迁的印证。早年间，慧英的父亲，从洛阳去郑州，对那个年代来讲，是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在城市里建立了自己新家庭的男人，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庄。
而现在，慧英或者薇薇，只是开着车，几小时就能从郑州回到洛阳老家。城市变迁缩短了地理空间上的距离。但是，假如没有外婆的去世，慧英、薇薇，根本就不会想到还有一个老家。
为什么对空间、距离、交流的取用愈加即用即得之时，我们反而丧失了对此的动力呢？
蔡康永说过一句话：「在古代，我们不短信，不网聊，不漂洋过海，不被堵在路上。如果我想你了，就翻两座山走五里路去牵你的手。」
《相爱相亲》，便是想寻回这种动力。
片中，慧英迁坟，必须找到父母的结婚证明，但是年代已久，城市修葺动迁，婚姻证明早就找不着了。为此她一次次跑派出所、民政局、档案馆，被各方人员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王志文客串的工作人员，在这一段戏中有非常精彩的演出。
慧英必须证明她妈是她妈，她爸是她爸，还得证明她爸和她妈真的结了婚。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没有那一纸证明，什么都不是。
特别中国，对不对？
「迁坟」是故事的动力点；女儿薇薇，妈妈慧英，姥姥，代表了三代不同的女人。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各自有各自的焦灼。姥姥是被困在年代和贞节牌坊里的女性，她的限制，更多是来自环境。
就好像张艾嘉所说，「姥姥蛮现代的，她比谁都前卫。」
薇薇和姥姥关系最亲
女儿薇薇，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年轻的味道，用和母亲的对抗来宣告自己的「成年」。她和我们通常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把理想和追梦挂在脸上的青年人太不一样。
她代表的既不是「垮掉的一代」，也并非「被房子车子压榨的一代」，她有滋有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小生活里，没有苦大仇深，也没有反叛抗争，这是我们近年来在院线电影中，比较少见到的年轻人形象。
有热爱的工作，在小城市生活得很好，不喜欢北京，没有太大的追求，但也很努力生活。我们或许太习惯于被鸡汤和热血的故事调动情绪，反而忘了生活中还有这样一种平淡青年的所在。
女儿薇薇要搬出去住
张艾嘉饰演的妈妈慧英，则是连接起影片中多组人物的一个核心。她有着多重的身份，既是女儿，要尽孝道；也是母亲，要实施管教；还是妻子，要维护婚姻；同时还是职业女性，要做一个好老师。
她是影片中面临最多问题的一个人，也是矛盾的发起者，但她就好像是处在风暴的中心，在影片的大多数时间里都保持着「稳定」的状态。这种「稳定」，和最后的「手足无措」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张艾嘉导演也在访谈中，仔细解释了慧英的状态。
张艾嘉饰演母亲慧英
三代女人，三条线，分别从感情和婚姻发散开去，对姥姥而言，是「逝者」；对慧英而言，是「枕边人」；薇薇呢，则处在感情的岔路口的「男朋友」，她有点像是年轻时候的姥姥。
《相爱相亲》里用大量的细节，填充起了这三代女性的生活。薇薇是在打电话时不经意的一瞥眼，才发现外婆醒了。
外婆去世后，慧英回家一直在炒辣椒，念叨着自己没有母亲做得好吃。姥姥拿出当年的信件，对薇薇说，「他多寄了五块钱给我做件袄」，来证明丈夫爱过自己。
这些细节，几乎没有丝毫表演的痕迹，它们就像是从生活中直接走到了银幕中来，张艾嘉是那个细节的捕捉者。
最后想说的，是影片中关于照片的一个前后呼应。
死去的老父亲，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在片中出现的角色。他的「照片」出现了三次。
一次是在姥姥家里。姥姥并没有丈夫的照片，便用自己家乡的文字，绣了丈夫的名字，裱起来挂在墙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照片。
另一次，是姥姥与慧英在电视台的闹剧之后，姥姥去到慧英家里，已经不记得丈夫样子的她，使劲仰头去看丈夫的遗像，还搬了把小凳子踩高了仔细地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像。
最后一次，薇薇把姥姥和外公的照片P到了一起寄给姥姥，姥姥拿到照片的时候正在下雨，淋湿的照片一擦，那张脸便看不清了，并且越擦越模糊。
模糊的脸，永远模糊了。
虹膜近日专门采访了张艾嘉导演，她对影片主题、人物关系状态、场景设计，都做了详细解读，也阐述了《相爱相亲》在导演创作路上对她的意义，以下是采访实录全文。
虹膜：张艾嘉导演你好。
张艾嘉：你好。
虹膜：我非常喜欢《相爱相亲》，我想到您上一部导演作品是《念念》，是一个有关代际的故事，为什么这次会选《相爱相亲》这样也是一个关于代际的故事呢？
张艾嘉：也就这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几年比较集中于这一点。因为我收到《相爱相亲》剧本的时候应该是2012年，收到《念念》剧本应该是2013年还是2014年，两个剧本都出现在我面前。
我感觉到这两个剧本中，都有很多元素能让我感受到，现在大家很需要去把一些东西说出来。不管是所谓的代沟也好，或者那些你压抑在你心里面没有说出来的话。
《念念》（2015）
像《念念》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上一代，没有办法再讲述，我们只好穿越时空，去做一个和解。《相爱相亲》就是一个世界，很扎扎实实的一个世界，一个家庭的世界，可以让大家有机会去彼此沟通、和解。
所以我觉得这两部戏摆在一块，或者是正好串在一块前后拍是非常合适的。其实《相爱相亲》的剧本来得早，可是我先选择了拍《念念》，是因为我觉得要先穿越时空先去讲一个故事。
《念念》是从一个男孩子的角度去讲述，这次《相爱相亲》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讲述。所以真的，它的出现我觉得是上天安排，并不是我自己去选择，而是冥冥之中安排好，让我把这两个事情做了。
虹膜：那为什么会选择内地的背景来做这样一个故事呢？
张艾嘉：因为当初游晓颖写的就是成都的故事，她就是个成都女孩。
虹膜：但咱们的故事好像后来是放到郑州去拍的，当时是这个迁坟的故事吸引了你吗？
张艾嘉：也不是，这个事件是很家庭的小故事，很平凡。但是这个平凡反而可以引发很多触动人心的故事。这个东西其实是蛮贴着大家的生活的。它可以是一些更多的东西，多过于只是三代女人的爱情。
它谈的真的就是环境的变化，谈的可能是比较大爱的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都还蛮值得去讨论的。
虹膜：它探讨的其实有亲情之外的东西，刚才您提到「大爱」，您能解释一下这个大爱吗？
张艾嘉：因为整个环境一变的时候，很多你认为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东西，最后还是和你产生了关系。其实我们在生活当中会很容易忽略很多东西都是来自于我们的环境，是环境让我们变成我们现在的样子。
可是如果我们不去跟环境产生互动的话，不去关怀我们周遭的人的话，你的生活就会变得很小，你就会变得很自私。不管这些人是亲人还是不亲的人，是朋友还是接触到的人。可一旦我们敞开来看，去关怀很多东西，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比方说，现在的孩子们看不看国际新闻？
虹膜：也看吧，但是会比较碎片化的那种阅读。
张艾嘉：比如说我们讲整个世界天气的转变，我们关不关心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好像离我们远，其实它并不远。
关怀已经不再只是你跟你自己直接相关的，这些东西都是间接相关的。某一天出现一个事件时，你才能察觉到这个变化，可是你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你很可能在自己的生活习惯上会改变。你可能更加注意环保，或者是更加注意低碳，你会不去浪费资源，我们尽量去保护这个环境。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我们所谓的关怀的一个出发点。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去探讨的，就好像在郑州我们拍的那块土地，盖那么多的房子，一下子快速成长。其实对我来讲，我不知道我们是真的需要这么多房子呢，还是只是为了发展在盖房子。
虹膜：就是您和田壮壮饰演的夫妻，回到薇薇的小学的所在地去找母亲的婚姻证明的时候。
张艾嘉：对，我们看到很多很多的二三线城市，盖满了房子，可是不一定真的住满了人。
虹膜：很多都是空城、睡城。
张艾嘉：对。
虹膜：那您讲到关怀以及周遭的变化，我看完电影感觉它可能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内化的，就是人际关系上，对身边的亲人的关怀；还有一个在外化上，从农村到城市的变迁。在片中姥姥住在农村，然后母亲一家人住在城市。是不是想要表现从城市到村庄，有点类似对比的关系呢？包括您刚才说到的拆迁、盖房子，可能是一个中间点？
张艾嘉：没有刻意去设计，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从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关系开始的。而且这个乡村离这个城市并不是太远。可是我们在姥姥所在的年代讲「离乡」，离开洛阳去郑州，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路程，因为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
可是现在我们随便一个高铁，一个车子就过去了。乡村和城市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高速公路修建得这么好。
但其实越是现在的高速公路做得这么好的时候，人跟人的关系应该是更为密切的时候，更应该相爱相亲的时候，人的关系却仿佛变得疏远了。也就是我上面说的，因为大家没有去关怀，没有具体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你就会忘掉这个世界。
虹膜：对，就像电影里拍的，进入城市的人不会再回到农村了。
张艾嘉：对。姥爷去了郑州以后没有再回来。
虹膜：但是现在年轻人开着车很快就可以过去了，这是一个对比。
张艾嘉：对。
虹膜：那我在影片中看到特别多内地化的细节，像是您去办婚姻证明时所遇到的困难，像是王志文老师饰演的那个工作人员，都是大家觉得很好笑的笑点。因为都是我们亲身经历的，这些细节当初是怎么设计的？能够做到这么真实化？
张艾嘉：我们在写这个剧本时，其实一直在强化要找一个「证明」。
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都需要证明的时代。大家都需要用证明，来证明谁是谁。
至于在办证明的时候遇到的困难，这就是一个现状，因为中国这么大，人口很庞大，流动量也很大，在北京也有很多人不是北京人。繁琐就成为了一种常态。
甚至影片中姥姥的角色，她都不是洛阳本地人，她是从湖南那边过来的。所以，你会看到每一个年代都有它的变化，每一个年代都有它的变迁，这些人走到一个地方，事情就会发生，很多故事就会发生。
虹膜：所以是一种时间的变迁。
张艾嘉：对，因为现在大家要去证明什么的话，就是要很繁琐，要开始寻找，要走很多的流程。现在很多人，像薇薇这个角色，她还蛮能够安于她这个城市的现状，因为很多二线城市已经开始非常繁华，工作量可以让年轻人安定下来，所以很多人反而不愿意到大城市去了。
虹膜：薇薇的角色跟姥姥的角色，其实还是有一点类似的？当年都有一个想要去外面的男朋友。
张艾嘉：对，我只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的感觉，是好像她们曾经都有这样子。姥姥就站在一个「男人走了，我要等他」的位置上。但是姥姥扮演的角色并不一定是薇薇。薇薇就站在一个不同的位置上，「这个男人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他到底会不会留下来。」这是两种很巧妙的不同态度，一些人在不同的位置上，可能想法就不太一样。
虹膜：对，薇薇代表更年轻的一代。
张艾嘉：对。
虹膜：那影片的英文名是Love Education，其实里面也有上一代对下一代的教育的意思，当初您为什么会想到选这样的名字？
张艾嘉：其实education并不一定只是上一代对下一代，我觉得在整个的过程当中，大家通过看电影自然地领悟到、感受到一些东西，那个才是真正的education。我们做电影并不一定是教条，可是我们都是在电影当中，感受到某种感受。
如果大家看完电影以后，会觉得我好像忽略掉了一些什么东西，感受到了影片中有某种提醒，或者自己在里面有某种领悟，我觉得这个就是一个education。
影片中的这三代人，在彼此接触的过程当中，也悟到很多东西，也放下一些东西，也得到一些东西，也失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我们一生在修的课程。
虹膜：因为都是讲三组女性的故事，所以《相爱相亲》很容易让人想到您之前的作品《20，30，40》，您觉得两个影片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说主题上的递进和变奏吗？
张艾嘉：完全没有，我连想都没想过。因为《20，30，40》只是每个10年的故事，是女人最精华的30年中最具代表性的三个角色。我觉得《相爱相亲》这部戏并不是讲哪个年代的女人，反而是讲的是一个家，是一个家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这和《20，30，40》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虹膜：说到家的重要性，我有注意到片中大量的场景展现妈妈岳慧英的家，她们家的客厅包括各个房间，在空间上都做得很割裂，刚好在客厅里有一个柜子，挡住了厨房跟餐厅。这个空间设计是有专门考虑的吗？并不会给大家展示一个家的全貌，有一种割裂感？
张艾嘉：这个家是我看到的景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它刚好就是中间有这样一个柜子。我就觉得它的的意义在于，你讲割裂也好，你讲障碍也好，可是最后一家人还是会兜兜转转在一起。
所以我非常喜欢这个场景的感觉，有前面，有背后，你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前后的空间，也可以去到别的空间。所以选到这个场景，我觉得简直是老天送给我的。不过拍摄是比较难，因为它很窄，活动空间比较少。
虹膜：讲一下您跟田壮壮导演的合作？我们都很喜欢他在影片里面演的老公。
张艾嘉：我觉得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个丈夫未必用一种很表面的东西表达自己对太太的爱，但是也做了很多事情，其实太太是能够感受到的。他不是那种嘴巴很甜，或是买礼物的那种丈夫。他真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守护着，然后看着你到底是往哪个方向。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他自己的想法跟个性，他还是会在某个时候告诉你说，这个不对，这是不对的。在某些时刻，他也能感受到他得做件什么事情，让你这个太太有被爱的感觉。
虹膜：所以会有送贺卡的那个情境。
张艾嘉：贺卡送了，又不好意思摆出来，最后还又藏起来，后来被我看到，最后在事情解决的时候，就是买了一部车子。
虹膜：对，这是一个从更底层，然后走到表面上来的感觉。
张艾嘉：好像男人总是要在某一个时候，才会释放自己的表达方式。
虹膜：刘若英是因为你的《少女小渔》提了影后，她现在也准备做导演，大家都说她是您的徒弟，她在这部电影中的客串也比较有意思，能说说吗？
张艾嘉：她就是来玩的，我们请她来客串。我通常找别人来客串的话，一定要让人家记得这个角色，因为我很怕找自己朋友，或者自己熟悉的人来客串一个角色，只是要人家一个名字，角色没有作用，那就不好玩。
我觉得不管王志文老师、刘若英、雪健老师，我都希望他们来了以后，大家都会记得他们演的是挺好玩的一个角色，都会记得。
所以我不太喜欢太多太多的客串，奶茶过来真的就是她太高兴了，因为以前我们老在一块拍戏，她演过我两三部戏，后来她以唱歌为主，反正演戏方面我就跟她少接触了。所以她这次能够再回来演戏，她就觉得过瘾，很好玩。
虹膜：当初怎么选到郎月婷的？这次她在片中演技有很大进步，对于很多细节都诠释得不错，您有特别指导她吗？
张艾嘉：月婷其实是需要一些调整的演员。以前我觉得她演的一些角色可能跟她个人气质比较遥远。所以我这次一来叫她做这个女儿的时候，我跟她讲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要剪你的头发」。
我把她整个的造型先做了一个调整，让她抛开她以前的样子，以及她以前给人的那种模糊的印象。我希望她能够变成爽朗而现代的年轻女孩的感觉。所以她自己也觉得挺开心的，因为她也在寻找这种突破。
这次的角色可能跟她某一些的东西是比较相近的，所以她在演的时候，也有很多东西需要调整。因为月婷本身是一个非常乖的女孩，但同时又很有自己的个性。她学古典音乐的，有很多东西都很准确，有时候就要踢她一下，不许她准确。
虹膜：反而是有一点点跳跃的时候，可能会更好。
张艾嘉：对。
虹膜：姥姥和妈妈她们相对还是比较传统的角色，薇薇是更加现代的，我们总说母亲跟女儿，或者上一代跟下一代，这种传统和现代的隔离，您怎么看呢？
张艾嘉：我写姥姥的时候我觉得她并非传统的女性角色，而是她在年代的环境之下，她只能是这样。姥姥的那个结局，就是希望她不要太过于落于俗套的传统。所以当薇薇说，「那我去跟他（男友）私奔好了」。姥姥会说，「好」。
姥姥就是当年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可能会私奔的那种人。只是她很多话不会说出来，她不会把自己的苦闷当做一个怨言。不像现在的人，一点不如意，就开始好惨啊，好累啊，我太悲哀了。姥姥从来不会这样说。姥姥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多寄几块钱给她做件衣服，她都满足得不得了。
可是现在人真的总是去谈「你有什么条件，我有什么条件」，这种比较和姥姥的年代太不一样。当初人的付出真的太简单了，所以姥姥可以相信什么叫一辈子，因为她的爱情观是非常简单的。我觉得她还蛮现代的，她比谁都前卫。
虹膜：有现代的一面。
张艾嘉：我觉得她非常前卫。我反而觉得现在的女孩老去计较这个，计较那个，是很传统的表现。
虹膜：计较这个交换的价值关系。
张艾嘉：这样子反而是传统的。
虹膜：所以你才会安排姥姥跟还算现代的薇薇关系走得非常近？
张艾嘉：特别近。我正好是处在两代之中的女人，背负了两边的情感，又有自己的想法，又有自己独立的工作。
她正好处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好像什么东西都要离开她的样子，有点像是更年期也好，或者我会更倾向说是「空窗期」的感觉，她自己有点彷徨了，所以她才会去做这么一件事，想要给父亲迁坟合葬，用自己很自私的概念去把这件事情搞得有点复杂。
虹膜：对，因为她在剧里面，像一个圆心式的人物，左右都有牵扯到她，但是这些人又好像都有离心力要离开她。她是有点想把身边的人再凝聚起来。
张艾嘉：她认为这样子是最好的。
《相爱相亲》将于11月3日全面公映，推荐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