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文化讯(冯婧报道)1999年,李欧梵的《上海摩登》横空出世,开创了上海现代性研究的先河,奠定了李欧梵在都市文化研究领域的地位,也由此引发全世界对近代上海更多的想象和认识。近日,上海都市文化史大家陈建华教授对于“新文化史”书写的尝试之作《1927·陆小曼·上海》也刚刚出版,依据报纸杂志获得的一手材料,讲述1927年陆小曼与徐志摩在上海的故事,解析近代时尚圈和传媒业的一个侧面,为上海都市文化史带来了一种新的认识。2017年11月5日下午,李欧梵、陈建华与毛尖做客上海思南文学之家,共话上海“摩登”的意义与变革。凤凰文化特整理于此,感谢褚传弘提供的帮助。
现场图
摩登即“现代性”,上海现代性的现象独一无二
李欧梵与上海有着很深的渊源,他曾于1948年和1980年长住,期间访问更是无数。为了写《上海摩登》,他去上海图书馆找了大量的资料,认识了陈子善等好朋友。他回忆道,之所以研究上海,是因为自己觉得上海是当时中国唯一一个全球都市,北京、天津、武汉都是无法和上海比拟,上海现代性的现象是独一无二的,在文化史上非常重要。
李欧梵指出,摩登代表的是“现代性”,作为一个现代词汇,“摩登”其实不是源于日本,而是源自印度,有宗教的气息。其具体的出现, 要追溯到1927年北京《顺天时报》评四大名单时,尚小云演的电影《摩登伽女》。在1928年,摩登意味着时装和旗袍的中西合璧。
在《上海摩登》里,李欧梵叙说了一个上海故事的版本,仿佛是一个旅行者,回到30年代的上海,穿越马路,看到跑马场、咖啡厅和书店。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李欧梵关心的是当时那些生活在上海的人和他们在这座都市中生活的感受,前半部分关注物质生活,后半部分着重探讨上海的都市文学,比如“新感觉派”。“其实,新感觉派和五四传统很不同,他们对西方的文艺有着深刻的理解。当时好多上海作家完全凭借一张地图去想象巴黎和伦敦,共同把外面的知识带到上海,丰富了上海的文化形态。”
“摩登”在当时那个时代获得了本土性和时代意义,在今天和上海之间仍然有神秘的联系,除了物质方面的意义,更多的是文化意义和精神意义。现在的外滩其实和当时变化不大,法租界的梧桐树现在也全部都还在,但显然资料上的上海更为美好。他举例说,《孽海花》的作者曾朴每次走过思南路的时候,都会联想到法国作曲家马斯南的戴维斯冥想曲。“那首曲子我一直特别喜欢。今天,还有多少道路是因为音乐家和画家而出名呢?”
李欧梵教授的著作《上海摩登》
上海成为了一个实验城市,一半在浦西,一半在浦东
“最近20年上海整个都变了,我真的很感谢思南被保住了,这个保护相当不容易,香港就保不住了。的确,香港和上海能够做双城记的比较,香港重要的商业精英一般来自上海。但现在大家感觉上海已经超过香港了。”
“有趣的是,上海正在成为一个实验城市,一半在浦西,一半在浦东。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巨大的学术问题。 ” 李欧梵不是很喜欢浦东,因为浦东成为了金钱和权力的场所。在他看来,“财经”的内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财经”是百货公司文化,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但今天的资本主义已经成为了“财经资本主义”。李欧梵看到上海夜景照片的时候,有点被吓到。现在许多外国人谈起上海,印象都是浦东的摩天大楼。“金茂大厦代表了浦东的什么?它是是金融的大厦,与日常生活距离很远。陆家嘴的街道设计,更适合汽车开动,而不是人的行走。”
“今天活动的英文翻译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叫做Creation of Nostalgia,也就是怀旧的创造。怀旧是想象出来的吗?俄国学者也在讨论怀旧,圣彼得堡也是怀旧,那里的旧房子没有改变,没有一座50层以上的摩天大楼,当地人想要保存文化的传承性。可以说,上海具有传承性的地方都在浦西。”李欧梵指出,我们现在生活在没有时间感和传承感的生活中,健忘症是人类普遍情况,不过消费主义有一个好处,能在坊间找到各种东西。自己喜欢看的电影和书,会看很多遍。“回忆还是要靠自己,我不相信这个时代是没有独创性的。现在大家都向往更好的生活,这个问题很重要,需要每个人自己去思考。”
陈建华《陆小曼·1927·上海》
以后人类的幻想和解释都被机器取代了,我很担心
陈建华教授也深有同感,“李老师刚刚把浦东的风格叫做超现实主义,我觉得新的地方在于从浦东的视角来看浦西,浦西像是平房一样,如此魔怪,就像好莱坞,真的很魔幻。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分别作为视觉观看的角度,充满操作和拼贴,真假虚实拼贴。现在我们每天就生活在其中,今天幻想的,明天就会成为现实。”
都市文化研究在英美早已成为了显学,但是最近这些年的学术关注点显然是后现代、后人类。浦东高耸入云的大楼、繁华的夜景照片,让文化本身变成了科幻想象的产物,和人民生活相距越来越远。可以说,浦东代表的是22世纪的魔幻之都,甚至超过了好莱坞电影的表现,这种科幻式想象难以用文化史的角度来解读。我们生活在“将来时”为主的生活世界中,面对着电脑和机器人,无穷尽的想象怪物。“以后人类的幻想和解释都被机器取代了,我很担心,因为我是老式的人文主义者”。
有读者指出,虽然上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上海的包容心和世界主义精神依然没变。李欧梵回应道,变与不变是吊诡的。“上海的历史很丰富,租界以前上海就是商贸中心了。让我高兴的是,今天老上海的文化成为世界性的了。我们希望上海的文化精神具有持续性(sustainability)。我对新的刺激很包容,不过学术上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