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中，日本军队总是爱往自家战果里面掺水，夸大其词。以致于美国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哈尔西在得知日军战报之后，开玩笑地给本土发电报：“已被击沉的第三舰队正从海底向东京进发。”但是，在夸大战果这件事上，美军也不遑多让。1944年10月的莱特湾海战中就上演了这一幕，掺了水的战果误导了美军指挥层，酿成严重的后果。
一、联合舰队的残兵
1944年10月20日，美军两栖登陆部队在麦克阿瑟的指挥下登上菲律宾中部的莱特岛，实现了麦克阿瑟重返菲律宾的诺言。日军得到消息后，立即调集联合舰队的残兵，分三路前往莱特岛以东的莱特湾，试图消灭美军登陆舰队。其中中路舰队最强，拥有巨舰“大和”号、“武藏”号等5艘战列舰，还有10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15艘驱逐舰。
驶向莱特湾的日军中路舰队（图源：World War II Database）
他们的当面之敌，是美军第三舰队的主力——拥有9艘大型航母、8艘轻型航母、6艘战列舰、7艘重巡洋舰、10艘轻巡洋舰和48艘驱逐舰的第38特混舰队第2、第3、第4大队。
美军第38特混舰队（图源：World War II Database）
日军中路舰队出师不利。10月23日，当他们经过巴拉望岛附近海域时遭到美军潜艇攻击。2艘重巡洋舰被击沉，另外1艘重伤返航。
10月24日上午7点46分，当日军中路舰队经过菲律宾中部的锡布延海时，被美军第三舰队的侦察机发现。随后，从上午10点到下午4点，美军向日军中路舰队发起了六波空袭，出动舰载机259架次，给日军造成了重大打击。
二、美军飞行员夸大战果
由于日军舰队处于美军舰载机作战半径的极限距离上，而且附近有日军岸基航空兵基地，美军没有派出侦察机评估日军的损失，而是根据飞行员在返航之后的汇报进行估计。美军飞行员的汇报是这样的：
第38特混舰队第2大队的飞行员报告：
“大和”号战列舰被三枚鱼雷命中，“武藏”号战列舰被一枚鱼雷和两枚炸弹命中，“长门”号战列舰被一枚鱼雷和一枚炸弹命中，一艘“金刚”级战列舰被两枚鱼雷和六枚炸弹命中，一艘“最上”级重巡洋舰被一枚鱼雷命中，很可能已经沉没，“那智”号重巡洋舰（笔者注：属于日军南路舰队）被一枚鱼雷命中。
第38特混舰队第3大队的飞行员报告：
重创一艘战列舰，击伤两艘战列舰、四艘重巡洋舰和2艘轻巡洋舰。
第38特混舰队第4大队的飞行员报告：
一艘战列舰被鱼雷命中起火，可能已经沉没，另有一艘“大和”级战列舰被一到三枚鱼雷和两枚炸弹命中，一艘“金刚”级战列舰被被一枚炸弹命中，击沉一艘轻巡洋舰和一艘驱逐舰，还有一艘驱逐舰可能已经沉没，另击伤四艘驱逐舰。
锡布延海空袭战中浓烟滚滚的“武藏”号（图源：World War II Database）
这些信息让哈尔西相信，日军的王牌——两艘“大和”级战列舰“大和”号和“武藏”号——已经被一沉没一重伤，其余三艘战列舰至少有两艘带伤，还很可能击沉了一艘重巡洋舰、一艘轻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这样一来，日军中路舰队的实力至少下降了一半，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哈尔西此时并不知道，在10月24日的锡布延海空袭中，日军实际损失是：“武藏”号战列舰被击沉，“妙高”号重巡洋舰重伤返航，而“大和”号战列舰、“长门”号战列舰、“利根”号重巡洋舰和“清霜”号驱逐舰仅仅受到轻伤。
当天下午4点35分，美军第三舰队的侦察机报告，在莱特湾以北发现日军航母。日军航母曾经是美军的心头大患，但此时日军缺少舰载机，更缺少有经验的舰载机飞行员，航母已经成为摆设。日军此战出动航母，就是为了引诱哈尔西的第三舰队北上，调虎离山，使日军中路舰队突入莱特湾，消灭美军登陆舰队。然而阴差阳错，日军中路舰队被美军重创之后，美军才发现日军设在北路的诱饵。
哈尔西正在犹豫，按此前的作战经验，日军航母才是重大威胁。然而，全力北上又会让开中路至关重要的圣贝纳迪诺海峡，使莱特湾登陆场处于几乎不设防的状态。不久，一份电报让哈尔西下了决心。19点58分，美军“独立”号轻型航母派出的夜间侦察机报告：“发现敌军大致位于同一区域，航向120度，航速12节。1艘战列舰瘫痪在海上，3艘驱逐舰伴随之，并在原有位置以西15海里。”
发现原本强大的日军中路舰队只剩下这点兵力，哈尔西电告把守南路的第七舰队司令兼第77特混舰队司令金凯德，他要去打日军航母了。电文是这样的：
秘密，加急
发：第三舰队司令哈尔西
收：第77特混舰队司令金凯德（不提同僚的最高职位，故意的吧）
抄送：美国海军总司令欧内斯特·金、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和第三舰队各特混舰队和大队司令
锡布延海的敌舰队在当地时间19点25分位于北纬12度45分，东经122度40分，航向120度，航速12节。报告指出敌舰队受到重创。我正跟着（第38特混舰队的）三个大队北上，准备（次日）拂晓攻击敌航母编队。
三、美军遭受重大打击
10月25日清晨，当日军中路舰队经过圣贝纳迪诺海峡时，他们欣喜地发现这里没有美军把守。他们如狼入羊圈，扑向为登陆部队提供空中掩护的美军护航航母舰队——第七舰队第77特混舰队第4大队。这些护航航母都是用商船改造来的，自卫能力基本为零，为它们护航的也只有少数驱逐舰。首当其冲的是第4大队“塔菲3”中队。虽然它们英勇顽强地拖住了日军，但仍有2艘护航航母和3艘驱逐舰被击沉，超过1500人伤亡。这个数字是美军整场莱特湾海战伤亡的一半。
随着时间的推移，第4大队的另外两个中队也出动舰载机加入战斗，而先前返航休整的第38特混舰队第1大队恰好选在这一天回到战场，在3艘大型航母、2艘轻型航母和16艘护航航母的全力打击下，日军中路舰队只好选择掉头撤退。
表现“塔菲3”中队下属“冈比亚湾”号护航航母被击沉的油画（图源：美国海军“冈比亚湾”号和VC-10舰载机大队纪念协会）
得知自家护航航母被攻击，第七舰队司令金凯德立即向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尼米兹上将告状。这位美国的四星上将怒不可遏（2个月后尼米兹成为五星上将），当即向哈尔西发去电报：“第34特混舰队在哪里？在哪里？全世界都想知道。”以战列舰为主体的第34特混舰队原计划把守圣贝纳迪诺海峡，却已经被哈尔西拆散加强给第38特混舰队的三个大队，被全数带走了。哈尔西回忆，自己接到这份电报时，仿佛挨了一记耳光。
尼米兹（左）与哈尔西（图源：World War II Database）
失败之后，重要的是总结教训。此战后，尼米兹在发给美国海军总司令欧内斯特·金的密电中指出，飞行员难免会夸大自己取得的战果。他在电文中引述了一个二战早期的战例：在美军的一次空袭结束后，飞行员报告，一艘运输船起火搁浅，一艘运输船起火沉没，一艘运输船搁浅并且可能已沉没，一艘运输船在浅水区沉没，一艘“最上”级重巡洋舰爆炸沉没，一艘“衣笠”级重巡洋舰起火并向海滩驶去，据信已沉没，一艘轻巡洋舰向海滩驶去，据信已沉没，一艘水上飞机母舰被击伤并停船，一艘驱逐舰倾斜起火，很快就会沉没，另有两艘驱逐舰可能已经沉没，一艘炮艇重伤起火，一艘扫雷舰停船且起火，可能已沉没。
然而，日军实际上没有一艘军舰被击沉，只损失了三艘运输船。
尼米兹表示，他不想打击飞行员的积极性，但是他认为有必要提醒飞行员，他们提交的报告和真实情况之间存在着一道鸿沟。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以下几条：首先，多名飞行员报告的战果很可能是同一个；其次，由于不了解舰船的结构，飞行员总是对他们的攻击效果过度乐观。舰船可能在上层发生剧烈爆炸之后仍能继续航行。在军舰附近爆炸的炸弹（近失弹）既可能给军舰造成重大损伤，也可能没有。军舰上的一起小火灾也可能造成浓烟滚滚的现象，而即使一艘船从头到尾都在熊熊燃烧，也有被救回来的情况。一艘受伤的舰船可能会冲向海滩轻微搁浅，以便展开抢修，这往往被飞行员当作在浅水区沉没（坐沉）。
最后，尼米兹写道：“许多飞行员缺乏对舰船的了解，这既导致他们难以辨认军舰的型号和大小，也导致他们难以估计舰船损伤的严重程度和沉没的可能性。”
尼米兹的这封电文，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随着中国海军的航母逐渐形成战斗力，海军的指战员可能在某一天也遇到需要向上级汇报战果，辅助上级决策的情况。站在海军飞行员的角度，只有了解常见的舰船，才能比较准确地评估战果。站在海军指挥员的角度，需要认识到飞行员不是主观上谎报战果，而是缺乏这方面的专业技能。指挥员一方面不能挫伤飞行员的热情，另一方面在心里要给飞行员的汇报打折扣，只要有条件，就要综合多种侦察手段搜集的信息得出最终结论。
本文作者：戴琦晖，公众号“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 ，未经作者本人及微信公众号“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军事观察员，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