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倍人生——戴锦华大师电影课”在豆瓣开讲啦，这个消息前两天在文青的朋友圈刷了屏。168元，每周分享一部电影，一年52部。精读52部电影就是围观52种别样人生，这大概就是所谓“52倍人生”的由来吧？52部电影也是52种不同滋味的酒，可以在微醺中暂时忘却红尘痛痒；52部电影也是52种解药，总有那么几款可以疗愈破损的暗伤。作为学者的戴锦华表述观点立场时从不嗯啊哼哈一向臧否分明，她的口才简捷爽利，有一种书面语式的铺排与澎湃，气场强大，被文青昵称为“戴爷”。戴爷开坛，能不云集响应赢粮影从？
一年多以来，名人传道达人解惑的“知识收费”越来越多。据说，经济学家薛兆丰的课卖了上千万。自知韶光已晚，身为一头不待扬鞭自奋蹄儿的“老牛”，我为这一轮“新经济”持续不断地添砖加瓦，个人兴趣所在，主要在艺文领域。买货挑货，略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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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单是“醒来——北岛和朋友们的诗歌课”。一来北岛是我们那代人的精神偶像；二来，除了极少的几首，我对当代诗歌颇不以为然，总觉得去掉平仄韵脚格式等框范后，形式是自由了，但诗歌的美也丧失殆尽了。我还常常怀疑那些对着外国译诗激动的同学敢莫是在“假嗨”？嗯，希望通过方家们的诵读与赏析，打破我的偏见。
一百首中外诗歌，十几位诗人或翻译家领衔，一路听下来由衷感叹有句老话说得再对都没有了：诗歌，就是在翻译中丢失掉的那一部分。
很喜欢原文朗读的环节。诗歌这一最高雅的文学形式，深植于某一特定的文化土壤，是讲究形式美音韵美的顶尖文字游戏，所以它天然具有强烈的排他性。非我族类，难以曲尽其妙。“讲诗团”中印象最深的是胡续冬。他对洛尔迦、聂鲁达、巴列霍、希梅内斯这几位西班牙语诗人那是真爱呀，津津乐道诙谐幽默感染力十足。让我想起电影《摩托日记》中的切·格瓦拉。当他和小伙伴开着一辆破摩托纵横南美大陆，每至开心处，这个革命青年就呜哩哇啦地念一首诗，他的旅伴就会急切地问：“谁的谁的？洛尔迦还是聂鲁达？”多么美好啊，这就是诗歌的魅力，它永远与青春、爱情、梦想、壮游、远方紧密相连。所以，虽然“醒来”之后，我对当代诗歌仍然隔膜，但从此不会再轻浮妄断。这一百堂的诗歌课让我明白，不管怎么努力，总有一些美好是我们够不到完不成的，那又怎样？就算永远无望抵达但仍努力靠近，这是遗憾，又何尝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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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杨照，继续来给大家介绍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
《古今——杨照史记百讲》现已近于收尾。杨先生对史记的解读是偏于轻浅的，也没有多少超过寻常定见的观点和角度。最大的意外是，他居然把《平准书》拿出来一口气讲了5集。我们常常把史记当作文学作品而忘了它的史书“本分”——毕竟“无韵之离骚”含英咀华，那是最开阔最雄浑最高级的中华美文章，但记录与考察其当代的金融政策经济制度，陈其利弊鉴往知来也是“通古今之变”的重要组成部分，却常常被忽略不见。汉朝几位君主热衷开边拓土、过度社会动员，搞得国家疲弊，其功过至今仍有争议。杨先生将这部分娓娓道来，令听者有拾遗补阙的欣然。
当然，最有共鸣的还是《刺客列传》。鲁迅先生曾经痛心疾首：“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然而，我们的民族并非“从来如此”，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挥刀向强横者的刚烈，在那些重然诺轻生死的刺客身上体现得格外肃杀而淋漓。
安提戈涅不惧国王禁令埋葬曝尸街头的兄长，终被幽闭于墓穴；聂政不忍连累亲人自毁面目，聂荣不忍兄弟湮没于无名抚尸呼号气绝身亡……发生在古希腊和古中国的两个故事如此相似，这是怒放在人类青少年时期的“棠棣之花”，索福克勒斯为之做剧，司马迁为之立传，正是要将这人类星辰闪耀时的光芒一直照耀后世。如今当下，精致的利己主义风行，再听这样的故事，凛然心惊，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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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是《清明上河图》，今年是《千里江山图》，“故宫跑”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腰酸背痛腿抽筋地等待几小时只为十几分钟甚至是几分钟的相见欢。惊喜赞叹之余，又屡屡生出“愿学未能”的遗憾：对本民族传统美，我们了解得太少。于是，我向很多好友安利了《回到原典——细节里的中国美术史》。中信美术馆执行馆长曾孜荣先生以具体作品的赏析代替美术史的刻板讲述，每一讲都配以高清图片和局部放大的细节，画中岁月细细揣摩，山河密码循循善诱，会心处不必在远。领略中国美术的曼妙优雅、解码华夏美学的细节奥秘谈何容易，但能“得趣”便是功德。
当然，和任何商品一样，货不对板令人无语的也不少。
赵孟頫的书画正在故宫武英殿展出，观展热度虽不及午门上的《千里江山图》，但也观者如堵。有网站抓住热点，邀请美术史专业的老师推出六集节目，每集十几分钟。然而，有三集多的时间这位老师都在鄙薄赵孟頫“仕元”的污点。甚至其庶出的身份、孱弱的体格也都与其大节有亏互为因果，嗯，就差脱口而出“活该”了。可怜赵子昂，被诟病了几百年至今仍未有穷期。然听众花钱买节目，第一动机是希望得到专家指点，能多多了解赵氏的书画艺术，得着些美的熏陶，鞭尸用力过猛，实在是模糊了焦点。
著名的艺术史专家英国学者迈克尔·苏立文在谈到赵孟頫时如是说：“他一直深悔和蒙古统治者的合作……身居京城，远离家人，赵孟頫深感形单影只。但是正因为有赵孟頫这样的人，才慢慢地汉化了蒙古人，也间接地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导致了他们的覆亡。”
多明我会修士萨伏那罗拉曾经在每次布道中都要痛骂佛罗伦萨的艺术家及其赞助人目迷五色腐化堕落，吓得波提切利把自己的画投入烈焰；新教勃兴时反对一切浮华装饰，一度令德语国家的艺术家们没了生计，只能远走他乡。高举道德大旗苛责艺术家的操行，如果是神职人员或卫道士不足怪，最不该的是艺术传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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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文化科普，不能不提蒋勋。
网络上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跳出来猛批他一通，捎带对他的粉丝冷嘲热讽一番。蒋先生的学问确实不周延，甚至有硬伤，这是事实，但为什么仍然趋之者众？实在是因为有学养有热心有口才能够化繁为简深入浅出的“文化摆渡人”太过稀缺，蒋先生这类人到底瑕不掩瑜功大于过。至于其讹误之处，随着听者的长进，自能分辨。《金刚经》中，我佛有云：“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对这些一桨一桨把我们带到智慧彼岸的师者心存感激，对“知识收费”这一新生事物乐见其成长壮大——想当年，唐僧千山万水千辛万苦终于上得灵山求取真经，阿南迦叶居然明目张胆索要“人事”，唐僧并无尺寸敬奉，于是得到的便是无字的白本。师徒四人愤愤不平跑到如来处告状，得到的回答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
这还有什么话讲？所以，虽然穷寒路遥，唐玄奘到底将太宗赏赐的紫金钵盂奉上，终于得着了有字真经。
知识无价取之有道，有的产品定价不合理，也不是大问题，自有供求关系平衡它。但有一个“槽点”实在是不吐不快：用户付费的时候，好几个平台都设定了若干价格档位，不管你怎么“凑”，总会剩那么二三十元的零碎趴在账户上。我坚信这绝非难以解决的技术难题，不过是商家鸡贼罢了。北京人发明的这个词“鸡贼”简直太生动：只有鸡脑子那么大的贼性，所算计者有限，但已经失了体面，得了“贼”名。
般若波罗蜜，智慧到彼岸。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都是文化人，有一句话须谨记：斯文不在饭量，而在吃相。
愿大家营养均衡，吃相美好！
文| 得得
本文刊载于20171031《北京青年报》B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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