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快速运转,我必须迅速计划好该怎样应付马上就要面对的讯问。我希望卡车不要那么快停下来,路上的时间对于我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极其宝贵。我开始回想过去这几个月的一些经历。我凝望着路边的稻田,突然灵光一现。我们在林加延湾作战的时候,莫林中尉的车组在战斗中失踪。他们车组有4个人,我有绝对把握让日本人相信,我是坦克的4个乘员之一。据兄弟部队说,他的那辆坦克后来在当地的小山脚下找到,经过激烈的战斗,坦克已经报废了,不过车上只有两个人的尸体,另外两个人不见了。因为林加延湾很快陷落,所以我们也没有见到逃离的两个人,他们很可能被俘了,也可能进入了丛林。不管怎么说,我相信日本人的战果统计绝对不会细致到确认坦克上的两名美国士兵的身份。
我就说自己是两个没有被俘的坦克乘员之一,与队伍失散后,回不了部队,只得不断躲避在菲律宾的村庄和村庄附近的丛林里。不过我得编出一大长串辗转躲避的菲律宾地名。这难不倒我,我清楚地记得很多战前观光过的村庄名称;我们坦克部队一路打一路撤,加上经常充当战场救火队,我能清楚地记得在哪些地方我们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在哪些地方我们遭遇重大损失,尤其是在哪些地方,我们的战友离开了我们。我相信只要我不说“哈依”,日本人绝对不会发现我是游击队员。
我们沿着那条被大雨严重损坏的公路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路况相当差,路上布满了弹坑和碎石,卡车颠簸得厉害,我估计时速只有15英里。有一次卡车停了下来,原来大风将路边的一棵大树的一个大枝吹断,拦在路上。日本兵不得不下车,把这个大枝杈移走。到了上午10点钟,卡车在一个乡村学校前面停了下来。我意识到,这肯定是这一个地区的日本人的侦缉部队的据点。审问即将到来。
卡车停了下来,日本人把我赶进主楼,来到了一个很长的大厅里,很显然日军指挥官的办公室就在大厅附近。刚一进来,他们就要求我立正。接着,一个日本兵对我进行怒斥,那个时候我还听不懂日语,估计是要我“乖乖地听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除了感觉到他的粗暴蛮横,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低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付。
不一会,一个年轻的日本军官走了进来。他的制服很干净,鞋也擦得锃亮,身上带着一把装饰华丽的武士刀,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实战用的。我猜他很可能是日本皇族成员。只见他趾高气扬地向我走来,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把,他似乎很为这把刀感到自豪。他在我面前立住,用流利的英语对我说:“我负责为指挥官翻译。我警告你,最好诚实一点,如实回答指挥官问你的问题,如果你胆敢耍半点花招,有你好果子吃!”他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可能出身高贵。他说话的语气不像一般的日本军官那样声嘶力竭,声音不是很大,但是语调中分明透着一股威严。我非常清楚这些话的分量,在死亡行军路途中和奥唐奈战俘营里,我多次领教了日本人对付战俘的手段。不管我说不说,日本人都不会对我客气。
图为日本89式中型坦克通过马尼拉郊外的一座桥梁。
不一会,日本兵把我推进了指挥官的办公室。与我想象的指挥官的形象差不多,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至多只有5英尺10英寸那么高,却至少有250磅重。他微笑着看我,精心修剪过的仁丹胡子一动一动的。他尽量表现得和蔼可亲,和声细语地对着翻译官,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翻译官告诉我:“长官问你,那些和你待在一起的家伙,现在躲在哪里?”他问得很平实,没有尖叫,也没有手舞足蹈。我假装迷惑不解的样子摇摇头。翻译官又问我:“我们从飞机上投下来很多劝降书,你见到过没有?只要你把它交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就是那些印着放荡女人的小纸片,在奥唐奈战俘营有很多兄弟就因为身上带着这些小纸片,被日本人枪毙了。原因很简单,日本人认为,他们没有珍惜投降的机会。我当时身上也有一张,好在自己反应快,偷偷放在嘴里,嚼烂了吞下去,要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我告诉他们:“报告长官,我没有见过劝降书。我在林加延作战期间,与部队走散了。如果我见到了劝降书,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认真使用它的。”
事实上,日本人从低飞的飞机上投下了五六种不同的劝降书。第一种说:“麦克阿瑟已经离你们而去……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就投降吧,你们会获得优待。”另一种说:“士兵们,不要等待死亡的降临!要向前看,这样你们才能活到明天。”还有一种劝降书上面印着暴露的美国女人的画像,配合着这样的文字:“在炸弹掉落之前,让我牵着你的手,亲吻你高贵的脸颊,细语呢喃……在灾难降临到你的头上之前,让我陪着你在花园里徜徉,在花香中与你共眠……现在还有时间,请抓住最后的机会,你可以享受暖玉温香,在我的酥胸上得到慰藉……回家吧,我在家里等着你,愿你和我在梦中相逢。”传单上的英语不太纯正,但是那个女人的画像的确非常性感。还有一种类似的传单,上面的画像是性感的日本女人。日本人的心理战术运用得非常充分,他们还专门做了针对菲律宾军队的劝降书,想分化美菲联军。我记得有一种传单上写着这样的文字:“日本人和菲律宾人是兄弟姐妹……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美国人,让我们团结起来,把美国人赶回老家去……拿着它,你就能获得自由。”
指挥官继续提问,游击队的活动成为关注的焦点。他们急切地想知道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和隐藏地点。我当真不知道队伍里的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的活动区域非常大,哪里有便宜捞就去哪里。我们经常偷偷地从日本人扫荡“铁耙”的齿间缝隙通过,偷袭日军后方的运输线。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于是我说:“自从队伍被打散之后,我一直在四处转移,只是路过那个村庄,找个地方睡觉,顺便弄点食物,填饱肚子。我没有参加游击队,也没有碰到过游击队。”我从他们的神情当中看出,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指挥官表现得越来越不耐烦,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凶相毕露。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对我用刑了。我下定决心,就是对我用刑,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